总有人会离你而去,而你却无能为力。

说来惭愧,活到快三十才意识到这件事。

我爷走了,昨天中午爸在电话里告诉我。

爸让我不要回去了,等到过年时再去坟前磕几个头,我不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不置可否。

我花了两天时间接受这件事,直到刚刚跟妈在电话里说出想说的话,似乎终于是接受了。

人们总习惯说,在另外那个世界里没有伤痛,没有灾难,没有种种的不幸。等到真的轮到自己失去亲人的时候,这话却又说不出口了,更遑论安慰。

电话里,妈在那头说村里的每个人都过来帮忙了,这让我爸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

我说不知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尽管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村子北边的那个大院子里度过的。

尽管我跟他在一张小方桌上,就着烙饼吃了十年辣子炒鸡蛋。

这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

我说,可能吧,或许是因为最近这十年,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又或许是我自己在外面奔波应付,好容易回次家又有意疏远。

这两天,我拼命在回忆里寻找关于他的一些点滴碎片,终于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当我想要更看清他时,却总也找不到关于他的更大块的片段了。

最后这几年,他变得糊涂起来,好几次自己出门溜达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要靠认识的人甚至警察送他送回来。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朋友在荒田里遇到他,我喊他,他没听清,反问我,你认识新伟吗,他是我孙子,跟你一样高……

朋友在旁边,我的眼泪终于没有流下来。

妈说,你爷这么多年,从没有去刻意追求过什么,在钱上,在土地上,在一切可以争取的事物上……在农村,在她的标准里,这算不上一个优秀农民的品质。

我说,他总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凡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而为。也会谨慎地避免陷入到矛盾里,哪怕是家庭内部矛盾,或许他早就知道,这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吧。

其实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活成了他的样子。

小时候,吃完晚饭,他总会一边卷着旱烟一边说过去的事情,说他年轻的时候卖酸梨,卖海鱼,靠着一辆二八大梁,盖起了我家的三间北房。

他说他当生产队队长,带着一队人挣工分,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为自己家的三个孩子多拿过一点粮食。

他说因为老太爷家没钱而不能继续让他上学,他的小学老师要自掏腰包让他继续读书而被拒绝,说到这里总是满脸唏嘘。

他说做人做事要问心无愧,这是他对自己在意的人的唯一要求。

我终于意识到,他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完成了来到世间的所有使命,一生本分,光明磊落,然后离开。

在“平凡的普通人”这个范畴里,他做到了优秀,在我三十岁的人生里,再没见过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优秀。

而这,终于是我最想活成的样子,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好的遗产。

时间有早晚,人总会归于尘土,总有一天,我也会乘风去见他,希望那时的自己没有让他失望。

如果有来世

爷,我愿意和你,再做半生爷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