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林夕,from 《任你行》 港版序。
任你行,你又能行到哪里去?
其实,更应该问的是:有没有想过,任你行,你又想行到哪里去?抑或,还没有涂鸦出一张理想行程表之前,不问想不想,只担心行不行?
人,都是赤条条无牵挂来到这世界的,那时候没任何负担,唯一行李就是你自己,在地上想爬到哪里也无所谓,不晓得碰到什么会有危险。然后,一路磕磕碰碰走下去,行李越来越多,未至于步履蹒跚,也已经顾不上“路还可以怎么走”这个大题目了。
行李,都是些什么?大人导师智者提供的明灯、许多真心珍惜的关系、身边人知心人对你的期望。如果你是只任意滚到哪里就是哪里的蛋,这些高墙,比专制者更难以跨越;也谈不上反抗,因为,都是出于爱。
那堵墙,没有石头,都是人心,肉造的。你怎么忍心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失望,坚决离开这安全舒服的温泉,非要到外面独自淋雨不可?还没有吃大亏之前,就已学乖了。看,墙外不外乎是另一堵墙,没有人要堵住你,也不见得会选择冒险上无人的空山。
大人帮你选择学区,不久,你选择学科、选择职业、选择朋友、选择恋人,选择结合或是分手、选择结婚后生不生小孩、几时生,选择租楼还是买楼、选择买哪里可以升值、选择住所的学区。然后,你也成了过来人,好向后来者提供人生理想路线图了。
是啊,好多东西任你选,正如选哪一款手机,就是不能选择没有手机的日子;本来你用不上那么高智能的,但不由你不选。你可以选择采用哪个短讯软件,但不能投弃权票,否则会断六亲,被迫迁到独家村终老的。
这是现实逼人逼得没那么残酷的一面,而且,你可能还很乐意跟这个大队,如此无伤大雅的妥协。若觉得有点委屈,那么,买一部限量版,与众不同,以骄同侪,这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天地是个无边的牢笼,走来走去,选这选那,到头来也走不出已有的框架。今天暂且放下大是大非,讲我们个人无所谓对错的小确幸微幸福。人,会影响人,大至信念精神,小到想要去哪里旅行。
你很想去看北极光?好,一个人静静观看极光,无须耳边传来一句“好美啊”助兴;好比独自看电影,免得同伴即场的剧评模糊了你的观感—感受需要孤独的自由,才有属于自己的感受。可惜北极太冷,没有队友照应,万一冷倒了,就只剩孤独,躺床上失去随意走动的自由。
跟大队去东京购物,大家有商有量,有讲有笑,多热闹多省事多安全,初衷就是这样给遗忘的。没关系,所有亲厚关系最会俘虏人,可是,都是你舍不得摆脱的绑匪,绑匪也被人情世故捆绑着,互相绑架、相互取暖。
于是,成为羊群一分子,好像才是顺乎自然的王道。真的,无论是独行侠抑或跟大队,无所谓可怜可敬可惜可畏可恨可爱,只有各人各自的选择。选择别人代你选择,不介意他人影响你的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我常常自封独家村,最独之处,也不外乎是——不刻意做任何讨人欢喜的事,不会勉强自己维系一些关系而已。我向往孤独,因此自由,有时自由得有点累,巴不得有人代我出主意。
任你行,你行不行?不行的话,要找人同行,行不行?
多年前,曾读过一本书,名叫《自由在高处》,作者好像是刘瑜。书的具体内容也都忘记了,只印象写的都是柔和的公知文,所谓高级公知用高级方式评论体制,不外乎如是。
多年后,我早已不再关心所处的体制如何,更不会和别人彻夜长谈这个国家还有什么问题了,仿佛那些特定的谈话和特定的心思都被牢牢地限定在了中二那个特定的年龄阶段。
对,现在的我变成了一个麻木自私的人,不会再费心思考虑某个政权如何让民众自由,只会考虑自己如何才能让自己过得心安自由。
时间长了却发现,不管对组织还是个人来说,自由都在逐渐远离,无论是人心做的墙还是现实做的盾,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强壮和坚固。
慢慢地,“任我行”由人生的可选,变成了人生理想。
年龄越大,越理想。
离群者总是异类,一只羊离开了羊群,享受漫步无边天地的欢畅之后,终要承受天地无边的孤独。
“人群是那么像羊群”
但一个人离群的代价却从来都不只是用“孤独”二字就能概括的,这种感受只是离群后的症状之一。
况且,孤独于我,从来都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然后林夕把这件事落脚到“选择”上。
自由与不自由,没有绝对,绝对的是你的选择,而如何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于是,对此事的追问变成了文字游戏和哲学思辨似的似是而非。
在找到更好的解释以前,我接受这种说法。
对我来说,给出一个选项,需要有充分的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支撑才能心安。我不管这些依据是肤浅的还是深刻的,重要的是能让自己找到继续下去的根据,这样做出的选择才有意义。
所以“让自己开心”和“有钱赚”都能成为理由。
而烦恼也偏偏来自于此,来自于日夜找根据做选择所带来的焦虑与烦躁,这也许是专属于我的,关于自由的代价。
但问题在于,焦虑之后,真的自由了么?
相反地,如果决定要随着羊群走,就不需要费时费力费心费神再去做选择,找根据,因为你做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和无可指摘的,对吧。
但是,我要如何找到根据并说服自己选择不去离群呢?